第三十五章 暗流汹涌
贾百泰的心猛地一缩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很明显涩谷是在试探他！情报的真实性？振川投诚的动机？还是怀疑他贾百泰本身有问题？
“自从那天犬子被皇军重新从家带走，后来的情况所知甚少。”贾百泰字斟句酌，脸上恰到好处混合着“茫然”与“忧虑”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灼，“他投诚皇军后，为避嫌，也怕连累家里，就没跟家里联系过。这教堂的事，贾某也是刚听机关长您提起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带上点“父亲”对“儿子”的笃定，“不过，犬子既然铁了心为皇军效力，这情报……总该可信吧？毕竟，”他刻意加重了语气，每个字都像敲在涩谷心上，“他手上沾了ZG的血，成了他们眼里的‘**’，正被追杀呢，早就没了回头路。”
“**”和“追杀”两个词，正中涩谷下怀。
涩谷静静地听着，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沙发扶手。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，仿佛在丈量着贾百泰的心跳。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，似乎穿透了贾百泰精心维持的表情，在每一丝肌肉的牵动里寻找破绽。
“贾会长说得有理。”涩谷终于再次开口，语气似乎缓和了些，“振川君的行动，确实证明了他的‘忠诚’。”他话锋陡然一转，“不过，我听到个有趣的消息。贵府的管家赖盛先生，前些日子似乎对‘鼠疫’基地的废墟……格外的关注？”
贾百泰只觉得脑中惊雷炸响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，黏腻地贴在昂贵的丝绸衬衣上。赖盛去废墟中搜找实验材料的事暴露了？还是涩谷又在试探？
他强压下几乎冲破喉咙的心跳，脸上竭力堆砌出纯粹的震惊和不解：“赖盛？他……他对废墟感兴趣？这、这从何说起啊，机关长？会不会是个误会？贾某有一处房产距离爆炸点不远，他就是去处理爆炸波及的家族产业，一个下人，懂什么‘鼠疫’基地？”他的声音里，困惑、茫然，甚至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，滴水不漏。
“哦？是吗？”涩谷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，冰冷刺骨，“也许吧。贾会长，”他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，却字字如刀，带着**裸的威胁，“帝国在天津，在整个支那的任何行动，容不得半点闪失。任何一丝可疑的举动，都可能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。这后果，关乎任何个人，更关乎任何家族的命运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是！是！机关长训诫的是！贾某一定严加管束家人仆役，绝不给皇军添半点麻烦！”贾百泰霍然起身，腰弯得极低，姿态卑微到了极点。他明白了，今晚不是问询，是警告，是敲打。赖盛很可能已被盯上，整个贾府都成了涩谷眼中的猎物。
“很好。”涩谷似乎满意了，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腔调，“教堂行动，皇军自有安排。贾会长，你只需记住，安心做你的‘亲善’代表。不该问的，别问。不该做的，别做。回去吧。”
“是！谨遵机关长教诲！贾某告退！”贾百泰如蒙大赦，又深深一躬，才倒退着，小心翼翼地挪出办公室。直到坐进自家汽车的后座，车门关死，他才敢大口**，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，擂鼓一般。涩谷的怀疑已深如寒潭，教堂行动……凶险万分！振川，春儿他们……必须立刻把今晚的警告传出去！尤其是赖盛，必须蛰伏，立刻！
与此同时，法租界边缘，废弃仓库。昏黄的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，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。空气里弥漫着铁锈、尘土和一种无形的沉重压力。
雷爷裹在一床半新不旧的棉絮里，脸色在灯影下依旧苍白如纸，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。
林若玉、贾振春（赵医生）、ZG津塘敌工部行动组几名骨干围坐在地图旁。薛蕃独自抱臂靠在一根剥落了漆皮的粗大柱子旁，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，只有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，眼神死死钉在脚下的尘埃里，仿佛与这压抑的世界彻底隔绝。
雷爷的声音低沉，却异常清晰，像冰水砸在铁板上：“涩谷老奸巨猾，他极可能不会亲自踏进教堂那个陷阱。可靠情报显示，他会派一个身形相仿的替身，戴着标志性的金丝眼镜出现。真正的涩谷，会在外围坐镇，甚至……可能在另一个地方，等着钓更大的鱼。”
林若玉的秀眉瞬间拧紧：“那我们的目标岂不是……”她下意识地看向柱子阴影里的薛蕃，后者绷紧的肩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。
“目标没有消失，计划需要调整。”雷爷的目光扫过众人，最终定格在林若玉脸上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，“林小姐，这次行动成败的关键，在于你和贾大壮的双簧戏，必须演到骨子里去！真到让涩谷的替身，甚至外围的涩谷本人，都深信不疑——贾大壮是真心实意地在帮日本人围捕你！”
她顿了顿，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：“所以，计划变更：你需要在混乱中，‘不慎’被日伪特务抓住！成为他们的俘虏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薛蕃猛地抬头，阴影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，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。他一步跨到雷爷面前，胸膛剧烈起伏，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：“让林姐去当俘虏？！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？！落到日本人手里……那个涩谷会怎么对她？！你……”愤怒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。
“薛蕃！”林若玉厉声喝止，但她的脸色也在瞬间褪尽了血色，手指冰凉，微微颤抖。深入虎穴，成为俘虏……光是想象那些可能的酷刑和屈辱，寒意就顺着脊椎爬满全身。
雷爷平静地迎视着薛蕃几乎要噬人的目光，声音沉稳如山：“正因为危险到极致，涩谷才会相信这不是演戏，而是真正的抓捕！林小姐被俘，对贾大壮而言，是获得涩谷终极信任的关键筹码！对涩谷来说，活捉铁血救国团的核心人物林若玉，是泼天的大功！足以让他得意忘形，放松警惕。”
“可是雷爷，这太……”贾振春满脸焦灼，声音发颤。
“没有可是！”雷爷斩钉截铁，目光如炬，扫过众人，“这是总部反复权衡后批准的最终方案！林小姐被俘后，我们会动用一切潜伏力量，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她的安全！同时，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，“这将是贾大壮获取制毒基地核心情报的唯一机会！是彻底摧毁这个毒窟，挽救千千万万同胞的唯一希望！”她再次看向林若玉，语气沉重而恳切，“林小姐，我知道这要求残酷至极。但……为了最终的胜利，为了千千万万同胞不再受那毒魔的戕害……我们需要你冒这个险。你，愿意吗？”
仓库里死一般寂静。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，成了唯一的背景音。所有目光，沉重地、焦灼地、痛苦地，聚焦在林若玉苍白的脸上。
林若玉闭上了眼睛。黑暗中，闪过贾大壮在芦苇荡边决绝离去的背影，闪过无数被日寇铁蹄践踏、在毒魔摧残下痛苦**的同胞面孔，闪过“鼠疫”基地那人间地狱般的惨状……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，但更深处，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火焰猛地升腾而起。几秒后，她睁开眼，眼底深处残留着恐惧的涟漪，但更多的，是磐石般的坚定。
“我愿意。”声音不大，却异常清晰、平静，像投入死水的石子，激起千层浪，“只要能摧毁那个魔窟，我这条命……豁出去了！”
“林姐——！！！”薛蕃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，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破木箱上！轰隆一声巨响，木屑四溅飞散！他猛地转向雷爷，双眼布满骇人的血丝，像受伤的孤狼：“如果林姐出事……如果姓贾的敢有一丝异动……我薛蕃第一个宰了他！天王老子也拦不住！”那话语里翻滚着绝望和毁灭的火焰。
雷爷深深地看着濒临爆发的薛蕃，没有斥责他的失控，只是用更沉、更稳的声音压过去：“薛蕃！你的任务同样重要！在教堂行动中，你必须带领外围接应小组，制造足够大的混乱！既要掩护若玉‘被俘’的真实性，又要确保行动结束后，我们能以最小代价迅速撤离，保存力量！”她一字一顿，“记住，愤怒只会烧毁自己！只有冷静，才能完成任务！才能最终……救出你想救的人！”
薛蕃的胸膛剧烈起伏，拳头攥得死紧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留下月牙形的血痕。他像一尊压抑着火山怒气的雕像，狠狠扭过头，再次将自己埋进柱子的阴影里，用沉默接受了命令。但那紧绷如弓弦的脊背，和周身散发的、几乎让空气凝固的暴戾气息，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